竹林請罪

那日驚雷，算算日子長樂已經離開客棧半個月了，五月的初夏，轟隆隆地賜給人間一場雨，怕是時雨星君偶然想起，禾苗得以滋潤。

一路上往北而去，偶遇流民，說是村落裏遭遇時疫，村裏的人死了死傷了傷，長樂覺得不對勁，才發現是只小妖靈作祟。

長樂還記得那只小妖靈的眼睛，居然是蔚藍如天空的顏色，她說她叫小花花，她只是太想自己的阿爹阿娘，害怕忘川的盡頭變出一只吃人鬼吃了自己，就在自己的村子裏守著，守到阿爹阿娘也老死而去。

明明是害怕成為吃人鬼，最後滿嘴流血的樣子不就是活脫脫的一只吃人鬼。小花花流著淚跪在地上求著長樂放過她，“姐姐，我不想死，姐姐……小花花也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縱使於心不忍，長樂仍然施法，仙符畫成，小鬼也煙消雲散。人的心一旦有了貪欲，便如同天空漏了一個洞，南邊即便是晴空萬裏，北邊依然浸泡在腐爛的雨水裏，終有一日，雨水會淹沒過晴天的地方。

不遠處的竹林裏，司徒卿一臉不耐煩地對程長青說，“我竟不知道師兄有尾隨他人的喜好。”

程長青一路跟隨著長樂，見到她幫人斬殺害人的妖靈覺得欣慰，見到她對著明月發呆也不免傷神，到底在做什麽？程長青自己也說不清。明明是自己逼走了她，又放不下。

“再往前走，便是游牧一帶了，漢人去此地，不太安全。”司徒卿若有所思。

“……”程長青不語。

“你還要一直跟著嗎？”司徒卿問道。

“自然，”程長青嘆了口氣，“我怕萬一。”

司徒卿只一瞬便消失了，大抵是回了蓬萊，繼續做自己的事情。程長青看著不遠處的小丫頭，曾幾何時，還是小小的模樣，啃著雞腿，無憂無慮，說要為自己做牛做馬報答，如今也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小神仙了。

一大片竹林，風吹起，傳來簌簌的聲音，長樂正在趕路，她一直想去北邊看看，從前聽街邊的說書人，說北邊多是游牧民族，大片大片的草原，可以騎馬射箭，以能力定尊卑。

她正想著，覺得背後似乎有人跟著，在這樣偏僻的山林裏，莫不是山匪強盜，可是她並不能以仙法傷害凡人，實在不行就跑吧，她剛想要跑起來，腳下突然多了一段藤蔓，緊緊地纏繞住她的雙腳，害她重重地跌在地上，痛得幾乎要麻木了。

長樂忍著疼痛，趴在地上想要爬起來卻動彈不了，面前是一雙破舊的布鞋，再往上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紮著淩亂的馬尾，用根布條固定，嘴裏還叼著根狗尾巴草，雖然五官俊俏卻黑得很。

“你今天碰到小爺我算你倒黴，快把錢交出來，我就饒你一命。”那小子壞笑道。

“你不是人吧，”長樂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死了就去忘川投胎，別在人間嚇唬人。”僅僅一個仙法，她就解開了那藤蔓，不過疼痛依然在，她裝著高深的樣子退後幾步站好。

“看你這樣也不像神仙啊？莫不是你也是鬼？”少年一臉質疑，可是下一秒他突然感應到在這片竹林裏的確存在一位法力高強的神仙，雖然不是面前這位，但是太近了，他慌忙化成一陣煙霧便消散了。

“臭小鬼，害我摔跤，哈哈哈哈不過嚇一下就逃了，心理素質不行啊……”長樂看看手上的傷自言自語地笑道。

“你心理素質不錯。”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長樂不敢回頭，她怕是，又怕不是，這些日子她以為忙起來就能夠忘記之前的事情，可是只一下，她又仿佛回到那場被困住的夢裏。她呆站在原地，殊不知眼圈已經紅了一圈。

“長樂，師父來晚了。”程長青終於明白，有些人是不能失去的，像葉泛，像司徒卿，也是長樂。他走上前，走到長樂面前，看著她眼裏的淚珠滾落下來，“都是我太自私，沒考慮過你的感受，師父給你請罪了。”

“不要…不要……”長樂小小的聲音若有若無。

只見程長青喚出長青劍，又跪在地上，雙手將劍奉上，“這是我的劍，今日此劍除我以外，唯你一人可使……必要時候，殺我也無妨。”

“你這是做什麽？”長樂顯然有點意外。

“以後我定不會棄你一人，若有，長青劍誅之。”程長青卑微的樣子是從未見過的，他的眼圈也是紅紅的，臉上全是這些天跟隨的疲憊，“長樂，原諒師父好不好？”

“……那你得給我解釋清楚了。”長樂傲嬌地別過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她的心早已經如春水般融化了。

“我先帶你去療傷。”程長青一把牽起長樂坐上長青劍，可是方向卻不是去桃山的。

“這是去哪？”長樂不解。

“你想去的北邊。”

“你想知道的，我慢慢在路上跟你說。”溫柔的程長青如同冬日裏溫煦的陽光，直射在長樂那片孤苦的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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